我想养比格犬

龚方 | 琉璃宝相 04


懒得打注解 随缘阅读


梅市芙蕖区,鸱尾医院。 


午后的阳光透过玫瑰花窗落进欧式风格的建筑物,方书剑微眯着眼,仰头看穹顶的壁画,三个天使为睡梦中的圣母与圣子演奏音乐,去年医院翻修时添上的。他们家人都不信基督,但梁朋杰喜欢,大冷天的在这儿画了一个月。


他在娘胎里争不过方书剑,生下来便比旁的孩子孱弱,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。阿云嘎爱子心切,注资了一家医院为他服务,改名“鸱尾”,取镇邪消灾之意,倒误打误撞做成知名的私立医院。


“方先生,”导诊台的小个子姑娘来叫他,“不好意思,让您久等了。龚先生住在1107,出电梯右转第四间。”


方书剑和她道谢,看了看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,试探道:“是要签名吗?”


“可以吗?”对方很欣喜地问,递上纸笔。方书剑问她的名字,附上一行“工作顺利,身体健康。”递还给她。


医院没有淡旺季,永远忙碌,但十一楼的走廊还算安静,这儿是医院的VIP病区,收费高昂。护士站的女孩和他点头致意,方书剑数着门牌找到那个房间。病房配套的小客厅里没人,音响放着《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》,西班牙古典吉他大师塞戈维亚的版本,音量调得很低,若有似无。


二月末天气还未回暖,龚子棋喜欢把暖气调得很低,套间里比走廊还要冷一些。里间的门虚掩着,方书剑透过门缝看见龚子棋伸着手等经纪人给他穿外套,藏蓝色训练服,胸口印着金色的队徽。

方书剑往里走了一些,听见他们在低声交谈。龚子棋说西班牙语的声音听起来缓慢而慵懒,不同于方书剑对西语的印象——西班牙电视剧和海外网站的原声球赛解说,语速总快得像是单词烫嘴。可惜他的西语水平多年来停留在认清数字一到十,除了人称代词,只听得懂Real Madrid。


大洋彼岸久负盛名的职业足球俱乐部,龚子棋与它的缘分始于父辈。二十多年前,正处职业巅峰的洪之光从德甲联赛转会西甲联赛,成为中国乃至亚洲球员加盟皇家马德里的第一人。


欧陆豪门吝于递出橄榄枝,只对它青睐的球员慷慨。而它还拥有世界上最倨傲的球迷,他们用怀疑的目光审视这位远道而来的新成员,直到他交出漂亮答卷才肯给一声欢呼。


洪之光为皇马效力六个年头,随队获得八个冠军。加盟的第二年,他作为主力首发,打满全场,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解围,随队捧起圣伯莱德杯。 


夺冠庆典上余笛突然晕倒,送医得知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。从此万众期盼中国足球的未来降生。龚子棋尚在襁褓,便有无数人盼望他能承袭父亲衣钵,成为新的亚洲天王。


余笛忙于工作,小少爷自幼随洪之光在西班牙生活。昔年球迷对他父亲的严苛转化成对他的宽容爱意。作为功勋球员之子,他得以在拉法布里卡开始自己的足球生涯。这是无数少年的梦想之地,也曾是许多人巨星之路的起点。 


十四岁的龚子棋身披77号球衣攻入致胜球,率领皇马少年队夺得联赛冠军。新闻传回国内,照片占据报纸半个版面。同年盛夏,他跳级进入U19,为国出征。尽管国青队在四国赛中失利,但他不俗的表现仍让许多人欢欣雀跃。 


球迷开始叫他“太子”。他在拉法布里卡的室友也被称作“太子”,但对方只是皇马的太子,龚子棋却肩负无数人的梦想。 整个中国足坛都等着他长大,最好有天他的球衣背后只剩一个7,最好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捧起亚洲之王的荣耀。


四国赛最后一轮,龚子棋打进全场唯一进球,未能挽住狂澜。他遭遇严重膝伤,提前下场。全场球迷呼喊龚子棋的名字,那时谁都不知道,那将是他最后一次被足球钟爱。


赛后飞赴德国疗伤,为他诊治的医生须发花白,十多年前是洪之光的主治医生。龚子棋沉默地坐着,听大半年见不上一面的父亲与老教授交谈。他对德语一窍不通,但听得懂那声叹息。


两个月之后,龚子棋返回西班牙。膝伤在反复发作,对他的期待却在不断累加。传闻纷纷,媒体也放出消息:Russell要升入卡斯蒂利亚。这意味着他将有机会进入一线队替补,成为他父亲之后的华裔第二人。 


盼望中国足球再出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并不现实,但被冲昏头脑的人并不愿意细想,更无人在意荣耀背后拉法布里卡的高淘汰、零容忍和巨大的竞争压力。


龚子棋脸上才生出的锋利线条被伤病带来的痛楚磨平,但他仍在场上拼搏,直到冬歇前遭遇第二次伤病。


这一次叹息变成摇头,“Giuliano,”老教授看着洪之光,“或许你得和他谈谈。”


次年1月4日,龚子棋宣布退役。他拒绝了送行的朋友,独自在巴拉哈斯登机。落地时媒体占据红莓机场半个到达厅,话筒与镜头挤在他眼前,不怀好意的反复问答。他年少气盛,没学会在媒体面前讨巧,沉着脸说出那句“Sólo Dios puede juzgarme.”


指责谩骂在一夜之间纷至沓来。龚子棋身上的缺点被无限放大,说他娇气说他没有大局观,一点小伤病就要退役。这当然不是小伤病,短短半小时的退役发布会,他几次因疼痛突然来袭出了满头冷汗。而漫长的恢复期里,他几乎每天都在经历这些。 


倘若龚子棋安静一些,大约也是能够在几年之后获得公众的“谅解”。可龚子棋偏不,顶着苛责照样我行我素。当年的室友皇马太子升入一线队,他大大方方地祝贺。皇马惊险逆转晋级,他像最普通的狂热球迷一样深夜发博,“我永远爱皇家马德里。” 


龚子棋钟爱着皇家马德里,但在媒体的镜头里,他似乎再没有踢过球。或许是近乡情怯?方书剑想,又觉得这个词用在这个语境里并不合适。没等他想更多,屋里的人注意到他,“四少,怎么不进来?”



*Sólo Dios puede juzgarme:Only God can judge me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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